参加酒店宣讲后花1.98万做小程序，交钱后却被拉黑……

几个月来，在都江堰卖小吃的王晓红(化名）都在做同一件事情：寻找收了她1.98万元的“成都永欣浩网络技术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永欣浩”）。

去年11月，王晓红在一次会议营销现场，与永欣浩签订合同，交纳1.98万元，后者为其制作小程序推广小吃店。之后，她的电话被对方拉黑，永欣浩公司也不知所踪。直到现在，王晓红期望中的“小程序”仍没有半点迹象，而1.98万元，也直接打了水漂。

与王晓红有着类似经历的人不在少数。仅在一个“小程序被骗群”内，就有来自全国各地的402名成员。

成都商报客户端记者调查发现：电话联系小企业主，宣称免费参加“优选会议”，在会议上冒充腾讯公司工作人员或代理公司，收取1.98万元开发小程序，之后完全不提供服务或仅提供部分服务，一旦出现纠纷就拉黑消费者“玩消失”，是这类“会销小程序”的基本套路。

▲会销小程序现场

案例

花1.98万做小程序 交钱后被拉黑

这几个月，王晓红不断在各大小程序维权群中寻找“永欣浩”的会销踪迹，希望找到这家公司退款，但三个月来，她一无所获。

“维权群中大家都说，这是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王晓红说。可是她不知道，这家公司是否换了一个“壳”——变更公司名字。

王晓红以卖小吃为生。去年12月，她接到一个自称小程序工作人员的电话，邀请她参加12月18日在都江堰智选假日酒店举行的优选活动，全程免费。

“他说对商家有好处。”王晓红说，会场非常“正规”，工作人员着正装，挂着牌子列队欢迎，只允许受邀者一人进入。会议气氛热烈，讲师自称是腾讯公司工作人员，且全程讲腾讯公司发展史、小程序来源、作用等，最后讲师抛出一个优惠活动，称现场有5个优惠名额，原价3.98万元，现在政府扶持中小企业，只需要1.98万元。

▲会销小程序现场

“会上不断有人喊谁谁交费注册一个，我是最后一个交款的人。”王晓红说，她交了1.98万元，拿了一份合同回家，“心里总觉得不对，但是不知道哪里不对”。

她到网上一查，找到了很多这种“小程序”骗局。仔细一看合同，公司地址仅有一个光华东三路，连具体门牌都没有。她通过业务员彭泽坤索要公司地址，对方却不给。一气之下，她跑到都江堰南桥派出所报案。

“值班民警当着我的面给那个业务员打电话，说自己是派出所的。”王晓红说，民警介入后，这个业务员将她拉黑。此后，一名自称技术人员的人联系了她，不过同样不透露公司地址。

她向青羊区工商局投诉，查到该公司注册地址为建设南路98号6栋1层15号，但该地址同样没有人。工商部门随后将永欣浩列入异常名录。“公司找不到，报案立不了案，钱没了。”王晓红说。

3月27日，成都商报客户端记者看到王晓红手机中的邀请短信以及会销现场图，短信仅有“小程序企业优选活动”，有酒店地址、详列活动内容，对于举办方则只字不提，会销现场的PPT不断出现界面截图。

▲王晓红手中的合同

群体

涉及全国各地 一个维权群就有402人

所有举报投诉手段都用过了，绝望的王晓红加了各种小程序维权群，试图找到永欣浩的蛛丝马迹。

来自龙泉驿的蒋明辉（化名）1月18日与永欣浩的同一个业务员签订合同。1月20日，他还专门到该公司所在的鹏瑞利A栋14楼确认过，还存了四个工作人员的电话。不过2月底，他的小程序“成都电器维修平台”上线后，发现样式和功能与会议上宣传相去甚远。他质问工作人员，然后被拉黑。

“3月初再去公司看，人去楼空了。”蒋明辉说，制作的小程序除了有他的名字，几张电器照片之外，什么都没有。

去年5月，做搬家保洁的王明与“四川汇聚泓信息技术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四川汇聚泓”）签订合同，交纳1.98万，让对方帮忙制作小程序，并寄希望如会销工作人员所说，上线小程序后可以挣几十万甚至上百万。

国庆后，他到公司所在的万科华茂广场找人，却发现已经人去楼空。他拨打腾讯客服电话，客服告知，腾讯没有任何小程序代理公司，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腾讯客服告知我，认证一个小程序不过300元，哪里需要近两万的费用？”王明说。

王明加入了多个小程序维权群，最多的一个群成员达到402人，大家汇总被骗过程，惊人地相似：

第一，从美团、饿了么等网站获取商家信息，电话联系或者短信提示有小程序优选活动，让消费者误以为是腾讯公司工作人员；第二，会议洗脑，以腾讯公司的资料、等注册商标进行宣讲，让商户误以为是官方举办的招商活动；第三，强调政府扶持，收取高额费用；第四，只要出现纠纷，电话全部拉黑，许多公司直接跑路。

“大家将会场发过来的图片一看，发现讲师讲课的PPT都是一样的。”王明说。

退钱

伪装成客户上门谈合作 对方爽快将钱退回

与其他受骗者不一样，王明知道被骗后，从未有一刻想过要放弃。

“骗子在钻法律漏洞，他们有正规营业执照，只要找不到公司所在地，他们高枕无忧，换一个壳继续骗人。”王明说，被骗后，他还是会收到各种短信和电话，跟最初的招数一样：小程序公开课，只有时间、酒店地址，只允许受邀者一人参会。“一般这种邀请我还是会去，去看看是不是骗自己的那伙人。”王明说，他去参加过一次，离开后报了警。

他总结发现，此类公司有一个特点：不断更换工作人员，在网上发布招聘信息。3月初，他在拉勾网上搜索“四川汇聚泓”，意外地发现下面留着公司地址：协信中心907。他找了过去，写字楼底下标着907为“四川创梦云企科技有限公司”，他赶紧查了一下，和四川汇聚泓的法定代表人完全不一样。

“换了地址，换了公司，但是经营范围还是网络科技。”王明说。遗憾的是，他晚来了一步，907正在装修，是一家新入驻的公司，所做业务与小程序无关。

不死心的他制作了一份假简历，面试“四川汇聚泓”销售人员。一番沟通后，对方发来公司地址：建设路9号高地中心1301。他按捺住欣喜，邀请另外两名朋友一起前往，其中一名和他一起参与面试。“招聘人员跟我说了，这家公司名叫‘成都盛彩天下文化传播有限公司’。”王明查了一下，与第二家公司一样，地址换了，法定代表人换了。他需要做的第一步，是先确认这个公司是不是上次和他签订合同的那伙人，免得对方抵赖。

3月16日，王明和朋友到了高地中心，面试官正好是曾经为他办业务的业务经理，姓刘，时隔5个月，对方早已不记得曾经有他这号客户。“他们业务员的提成非常高，6%，也就是说一单2万元，每个业务员可以拿到提成1200元。”王明说，这次面试让他确认，公司名字地址换了、法人换了，可是人员没换，业务没有换。

3月18日，王明朋友以和刘经理谈合作的名义进了经理室，三人一起将刘经理堵在里面。“我说你们的套路我都清楚了，我没有什么别的目的，就是想把钱退回来。”王明说，他以为双方会扯皮一会，不料不到一支烟的功夫，对方爽快地把1.88万元通过支付宝转给了他。近期，他再次查询招聘信息，发现四川汇聚泓所有招聘岗位已清除。

王明手机上的支付宝转账记录

“真的如群员所说，这些人都心虚，只要找到他们，他们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事情，会把钱退给你，但最难的问题是，你去哪儿找那些公司。”王明说。甚至有人找到公司，对方以已提供服务为由拒绝退款。“他们摸准你没有时间来耗，也不会为了2万元起诉。”

调查：

承认公司名字更换 拉黑客户是“不想打交道”

根据王明提供的支付宝截图以及截图，成都商报客户端记者得知，四川汇聚泓业务经理名为刘钦。来到高地中心1301，记者在该公司大堂巡查了一圈，没有看到提示公司名称的标识标牌，入门处仅标为“双创服务示范基地”，连刘钦的工作挂牌也只显示“刘钦，总监”，没有公司名字。

面对记者出示的支付宝转账截图，刘钦承认，王明是公司先前的客户，因为提出一些公司无法满足的要求，因此要求退款。“小程序我们做出来了，他自己使用过一段时间后提出退款。”刘钦说，退款当日王明带了两个朋友，当面打了几个电话，“看起来就像没有钱要来敲诈我们，我们保留法律追究的权利”。

为何不报警？刘钦说，“人家只是打几个电话，又没有要敲诈你，我们不愿意与这样的人纠缠，把钱退给了他。”包括刘钦在内的公司三名管理人员均承认，公司现在名称叫做“成都盛彩天下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原来的公司名为“四川汇聚泓”。“我们公司也有选择客户的权利，拉黑这样客户就是不想跟他们打交道。”其中一名管理人员说。

该公司业务负责人夏先生，否认冒充腾讯代理公司，表示小程序认证费用仅有300元，但因为需要额外技术力量支持，才收取这么高的服务费用。当记者问为何要更改公司名称、变化办公地址时，他们表示“采访结束”。

成都商报客户端记者又来四川汇聚泓曾经的办公地址——协信中心907 ，目前该办公点有新公司入住。如王明所说，写字楼楼层提示牌显示，刚刚搬走的公司名称为四川创梦云企科技有限公司。

“这个公司入驻时间非常短，去年6月7日入驻，3月7日就退租了。一般来说，我们这个写字楼的租期都是3年，不到一年确实很少见。”协信中心物业人员说，该公司是个人名义租的，没有提供营业执照，因此只知道是互联网科技公司，具体经营范围不清楚。记者根据公开资料查询得知，该公司制作小程序。

根据公开工商信息查询，四川汇聚泓、四川创梦云企科技有限公司以及盛彩天下文化传播，三个公司法定代表人均不同，且注册地分别为锦江区、成华区和青羊区，后面两个公司注册时间均为去年8月，间隔9天。

腾讯公司：

认证费用仅300元 没有官方授权、官方代理、独家代理合作

3月29日，腾讯公司方面表示，腾讯公司与永欣浩、四川汇聚泓没有任何合作关系，腾讯公司也收到了许多第三方小程序开发商假冒腾讯及官方名义，对商户进行虚假宣传并收取高额费用的投诉，腾讯根据案例于去年11月14日揭露这些企业的常用套路，与这三名客户遭遇的一模一样。

“腾讯公司小程序没有官方授权、官方代理、独家代理的合作形式，遇到任何打着这类旗号的第三方公司，都要提高警惕”，这位负责人表示，对于制作小程序的成本，因为小程序的功能、实现难度、制作周期不同，腾讯无法提供一个参考标准。但是，小程序注册，面向个人和组织都是开放的，平台不会收取费用，如果需要申请支付权限，则只需要缴纳300元认证费用完成认证。

成都商报客户端记者以“小程序开发”在淘宝上搜索，报价有几十元、两三百元到两三千元不等。一名不愿具名的小程序技术行业人士透露，如果只是展示型小程序，页面只有几张照片和文字说明，官方本身就有模板，300元认证费即可：如果是商城解决方案，就是点餐、结算等功能，则需要五六千到万元之内。

相关部门：

已将涉事公司列入经营异常名录 涉及合同纠纷可起诉

成华区工商局消保科负责人表示，因为有消费者投诉，目前永欣浩和四川汇聚泓因为不在登记注册地址中，经过查实后皆被列入企业异常名录。

“企业列入异常名录，企业大型交易就会受到影响。”这位负责人表示，但如果公司改头换面，这家公司经营行为异常，再以另外一家公司开展活动，工商部门则很难处罚。

“我们只能针对现有的，或者是原有公司的违法活动进行查处，而且前提是要找到这家公司。”这位负责人说，只要找到这家公司，对于该公司是否存在虚假宣传和对消费者显而易见的不平等条款，工商部门均可依照相关法律法规进行查处。尴尬的是，公司跑路，改头换面，工商部门缺乏强制传唤和刑侦手段，无法确定四川汇聚泓和成都盛彩天下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是否一家公司。

而负责处理过王晓红报案的都江堰南桥派出所民警告诉成都商报客户端记者，王晓红手中有合同，经过调取工商部门的资料显示，此事涉及合同纠纷，当事人可以到法院起诉。

律师说法：

涉嫌合同诈骗 但取证有难度

四川广力律师事务所律师邢连超认为，利用互联网技术收取高额服务费，最终跑路，可能涉嫌合同诈骗，但到底是合同纠纷与合同诈骗要辨别有难度。公安部门如果不立案，是因为从单个合同来看，的确很难判断，这是一个企业正常经营行为还是涉嫌合同诈骗。

“从公安部门来说，一般不会轻易介入企业的正常经营行为，要构成合同诈骗的一个前提是，有大面积的受害人报案。”邢连超说，这些小程序公司把注册地和事发点均放在不同的地方，利用合法公司名义掩盖自己的目的，的确是钻了现有法律的漏洞，从个人维权角度来说，只能以合同纠纷起诉。若要集体向公安部门报案，因为管辖权不同，在现实中操作有难度。“我们这些法律人士也在建议，现在是互联网诈骗高发期，对于全国类似案件，应该集中在一个地方进行管辖。”邢连超说。

四川卓安律师事务所律师蒋健认为，对于刑事案件来说，事发地和公司注册地所在的公安部门均有管辖权，如果这件案子确实指向为同一群人，这些区域的上级部门可以并案处理，但从目前案件来看，因为单个案件额度较小，实施人又不是同一群人，要定为合同诈骗有难度，“目前能够进行维权的办法，只能以合同纠纷进行起诉”。

成都商报客户端记者 钟美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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